您现在的位置: 网站首页 >> 学工天地 >> 学子风采 >> 班级刊物展 >> 正文

避雨水月庵

2016年11月24日 浏览量: 来源: 作者: 文/梁观飞

原本的打算,是从北门进去,往西南走,转一圈,就又从北门出来。可是,在公车上,迷迷糊糊地睡着了,不小心,过了头,又到了西门,从西门顺着人群走,枉走了许多路。

从西门进去,沿友谊长廊,过状元泉,到水月庵,经古道,登龙象塔,由雨林大观转一圈,再经西门出去,那已经是去年元旦的事情了。没想到,今天又重复了当时的路线,只是雨林大观没有去,因为下着小雨了,而且天气渐暖,虫蛇都醒了,活跃起来,一个人,怕在林里吓掉了魂。

上次来,是和兄某一起去的,也到了水月庵,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,不大正式,没有进。他在门外候着,我独自一个进去。院里的菩提树,许多落叶,黄蝴蝶,一个个,落在下头,风来也不动。正是近暮的时候,人也没   有什么,廊下的尼姑,端坐着,闭了眼,嘴唇微微动。廊后的竹林, 有点落叶,偶尔的,窸窸窣窣,打在瓦上,轻轻的划声,低声窃窃。我在报恩堂门前站了一下,是有一二片,从檐角飘进来,落在青石的地板上,竹林里的鸟鸣,声声清脆,山间初发的春水,还有微寒,透彻肌肤到达骨头那种,滴在山石上,不多,断断续续,点点滴滴,空谷绝响。报恩堂在一角,不大,有点暗,阴阴凉凉的,报时的板声响起了,我在大殿面前走了一圈,左右都没有了人,一片寂静,那一个个微动的嘴唇,庄严的佛像,我没有拜,赶紧下楼出去。在这清净孤寂的山林寺宇,山风都是清寒的,不知不觉,往你的身上爬,像春还没有结束,凌晨时候冷醒,手臂没有一点温度。人语也不能高声,出了门,幸好,他还在那里,等着我。

这一次去,本不想走旧路的,正是春晚阑珊的时候,又近暮了,天气阴阴的,青青欲雨,风揽落红,一路下去,都有些相似,却只是我一个人。一路上,返回西门、出去的人多,都出门回去了,越往深处,人更少了。道两边的榕树将道路盖住,有时候有点积雨滴落下来,打在柏油路上,溅起来,很大的一声,是碎了的声音,一片冰心。一两棵木棉,花早就落尽了,一只松鼠在上头,趴在枝头,孤独地嘶叫,求偶吗,嘿,还是一只嗓子哑了的小伙儿,叫太多。

过了松涛路,沿着小道进去,雨开始大了,贴着树走。花圃里耘草的阿姨,收了锄,戴起斗笠,匆匆而去。那些撑着伞的男女,依偎着,跑得快。沿着树,又到了水月庵,门前,一只湿了毛发的公鸡,蜷在庵门的对联下,单脚站着,我进去,在门下抖抖身上的雨,微鞠了一躬。

庵里仍是一样的布置,院下一样的青苔,攀到桌椅的半身,只是两树菩提,长得茂盛些,一头秀发,嫩嫩的新叶,落叶一点也没有,种种事物皆相似,都没有大的变化,下起了雨,一点淡淡的清寒,穿着短袖衬衫,很不习惯。院里的小水缸,莲花又长起来了,渌水荡漾,苔藓爬上水缸,在水缸浮雕的神佛上咯咯地笑。灰灰的水缸,年迈的老头儿,春天来了,还穿上绿色的小夹袄。莲间的小雨点,是禅房窗台背后的小白猫,在阴阴的窗棂后面,水灵灵的双眼,盯着我,我不知道如何是好,似乎有些不知所措,不知道它是还记得我?觉得我这次少了些什么,多了些什么,准有异样。

走下山门的台阶,风大了些,一张白纸悠悠的翻几个跟斗,落在我的脚下,上头有一点点青色的颜料,我捡起来,环顾一周,西边菩提树下的石桌、石凳上,时而一二点雨滴穿过千重的绿叶掉下去,在青石板上开出一朵好看的花,晶莹剔透,微微的笑,舒缓的睫毛,白皙的脸蛋。一个女生趴在上面,用背护着,在那里作着画,斜对着桌侧一尊小和尚的青石禅像。小和尚蹲坐在地上,扭着头,肥嘟嘟的脸蛋,手握着小念珠,一条腿曲着,把念珠放在上头,憨憨地笑,青苔漫到半身,背后有一株准备开的玫瑰,孤零零的一枝。

小姑娘十八九吧,最多也就二十出头,时立起身来,侧开身端详一下,用左手整理一下水粉笔尖,又坐回去,继续画;也或微张了嘴,低下头轻吹画,鬓发低垂下来,风轻轻抚着,温柔的手;她的双眼,没有抬起来,或是单眼皮吧,那最好看了。我轻轻走过去,没有打扰她,悄悄从她后面放下那张纸,我想她不知道,没想到,她轻抬起头,没有回,却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,轻轻柔柔的,有点清甜,略略能看到她微嘟的双唇,脸颊上沾了一点颜料,好像真的是单眼皮的,却有轻皱的眉头,不知道是画得不大满意,还是有一些哀愁,还是天然的悲伤呢,我不能知道,没有再问,绕过菩提树,慢慢地转上大殿去了,隔着浓浓的菩提叶,还能看到她的背影。

殿外的栏杆下边,隐隐约约看见她站起来,在树下伸伸腰,累了吧,只是下着雨了,要小心,可是她还是没有躲起来,斜着身,歪着脑袋看着桌上的画,又托着下巴,站在那里思忖,躬下身,蹲着,观察着小和尚。

雨大了一些,我躲进了大殿东廊,时有雨打进来,我也不躲,翘起来一望,她还在树下,没有走,一副很认真的样子,满身可爱。门前观音竹丛下抽竹芯的小姑娘,春天来时,又在街角的木槿花下踮着脚,抽出未开的花蕾,放进嘴里,轻轻地吮吸,清甜凉爽,花蕾扔了一地,凌乱的落红,她那张沾红的脸,流水年华,春已去渺。

也许,那是很多年前了,我仍记得,她家门口的花坛,太阳花星星点点,我常在阶下抓蜗牛和她斗,嘟嘟的脸颊,没有张开,扎两个小辫子,最好看,长大了,不知道现在是短发呢,还是一头秀发了,时滑下来,落在脸颊边,微风不要吹,那最好看的。一样的凶,说话不回头,一个拳头过来,到胸前就化开了。嘟着嘴跑进门,明天早上仍去早了,在校门口等。

我二年级的时候,她一年级;我三年级的时候,她二年级,却已经不知道是哪个学校了。她家的照相馆,留下很多照片,但是唯独没有她的,父亲和她的父亲曾笑着打赌,一男一女,生下来,将来他们可以做亲家。当年我不知道亲家的是什么,后来渐渐地淡忘了,叫什么,不记得,没有问父亲,都过去了,都过去了。那两个花池,后来拆掉了,蜗牛搬了回家;观音竹,老了。唯独那树木槿花,仍然年年地长,年年花开,檐下的积雨已成点点滴滴了,雨却小了,我走出去,扶着栏杆,菩提树下,雨滴声声,清脆微寒,石桌早就湿透了,只剩下一二点颜料,被冲淡,一点点溜走,低下去,伸进青石砖里,带着那哀愁,泣得声声。斜对的小和尚也都湿了身,那身上的青苔更绿了,阴阴郁郁,透着冰凉。菩提树下,微风还是那样,只是有了千万的水珠儿,晶莹的泪眼,滴滴答答。树下的落叶,还是青青的,娇娇嫩嫩,舍不得去踩,会溅出汁儿来,捡起来,那受伤的新绿,暗暗的折痕,那种微微的温情的疼痛,脉脉的,春水徐来,层层的,你能感受得到。

她的头发是长长的,我知道;并不尖的下巴,我也知道。似乎,该有一个灰色的帆布包的,斜挎着。山里冷,是应该有一件深蓝色的牛仔外套的,一定有的,下雨傍晚的微寒,抵挡得住。白色的帆布鞋,点点的尘渍,那是最好看的,她知道吗?她是有伞的,肯定有的,下雨的山路也是一个人走?是一个人走,她是孤单的一个,带着她的忧愁,带着她的沉静,走了,任你去拼命地回忆吧,我应该多看一眼的。唯剩下这尊小和尚,还在那里笑,桌上的水墨,渐渐淡去了,流走了,模模糊糊,不剩一点。

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,时大时小,丛里的虫儿咽了声,院子鼎里的香悠悠地盘旋上去,挤进雨里,湿了。没有晚霞,深深浅浅的阴云,堆成一层一层,老鱼的鳞甲,长了青苔水草,游不动,在那里轻轻地,无力地抽着水烟,咯咯地,时而叹息一声,沉闷的嗓音。庵里秃头的小尼姑,又拿出板,慢慢地,走进雨里,报时板声又来了,雨罢天晴,各自散去,还算有幸吧,犹能萍水一相逢,可是,这雨,你不知道吗,还没有停呢。